我家有女前途多舛

九十年代初，汉江边的一个小村子里，刚上高一的蒲芳菲正在家里做作业，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从前面传来，她竖起耳朵细细听，有人哭，有人叫，有人吼，有人骂……

前面六叔家里好像有好多人，她站起来，走到窗户前，发现家族里的人全都往叔叔家跑。

芳菲放下作业，也跟了出去。

叔叔家里挤满了人，家里已经挤不进一点位置，芳菲站在大门角落，探头往里看，什么也看不见。

芳菲细细地听，才知六叔家初一就辍学的堂妹蒲红霞，今年不到十四岁，最近肚子大了不少，刚开始以为是吃多长胖了。

六婶越看越觉得不对劲，只长肚子不长脸，将红霞拉到房间边打边问。

才知道红霞和街上的小流子混到一起，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四个月了。

六叔一听火起，吵嚷了出来。

家里的叔叔伯伯婶婶堂哥堂姐全都聚到了六叔家，说什么的都有。

二伯家的老大蒲家明声音最大：“妈的，报警，把那坏种抓起来，判重刑。”

三伯家的家文和家武光着赤膊叫嚷：“走，抄家伙，去砍死他。”

后面好多附和的声音：“打死他娘的。”

看着众人抄家伙往外冲，六婶罗汉芝往大门口一拦，尖着嗓子大声吼道：“谁都不许去，谁去我和谁拼命。”

众人全都安静下来，罗汉芝声音降下了几度：“事都这样了，把他关到牢里了，或者打死他了，有用吗？一点用也没有。以后我家红霞再也嫁不出去了，也没有人要了，你们要是想我们家好，就静下来，找个人，去和那人家里谈谈，孩子是他家的，把人正正当当娶回去就行了。”

家明大声说：“那个烂东西，将红霞嫁给他，不是害了红霞一辈子吗？不行，这样肯定不行。”

罗汉芝大声叫：“我家姑娘，我说行就行。谁说了都不算。”

六叔怕六婶。

其他伯伯婶婶问六叔的意思的时候，六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，好半天，才倒出一句话来：“就听她妈的吧。”

众人恨得咬牙切齿，又无可奈何的散去。

蒲芳菲在她妈回家之前以极快的速度溜回了家。

果然，不久后，芳菲妈回来了，还有隔壁的姑姑蒲巧玉，两人难掩脸上兴奋，躲在房间里说了大半晚上闲话，也不怕蚊子咬。

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子，村子里二十几户人家，有五个姓，蒲姓最大。

蒲姓有六家，并不是亲兄弟。解放前闹饥荒，每家留一户，其他的兄弟外出讨生，这些年都在外安了家，只留了这六家守在这里老宅里。

前些年，家里这兄弟过年一起吃饭，盘算着也算一族，就按序排下来。

周一，芳菲上学，高中是住校的，她周六下午才回家，镇上离村子三十分钟单车就回来了。

周六芳菲回家的时候，听说蒲红霞的亲事已经定了。

男的比红霞大八岁，今年二十二岁，是前面不远处吴姓村子里的一个男孩，叫吴大威。

红霞不够十四，报警吴大威肯定会被抓。罗汉芝亲自上门说，对方马上服软，一个字:娶。

具体条件是什么，这些不是芳菲该知道的。

这件事，成了这个小村子茶余饭后的谈资，不管到哪，都是说嘴的女人。

村里所有结了婚的女人都很兴奋，有的瘪嘴，有的翻眼，唾沫都可淹死人。

芳菲骑车经过，一路看到三五成群的女人聚在一起，她就加速冲过那些人群，她很怕听那些流言。

十月的一个周末，芳菲在房间看书。

六婶来芳菲家，对芳菲妈妈说：“月底二十八，红霞出嫁，来请你家芳菲过来陪嫁。”

芳菲妈马上笑着应道：“好哇，汉芝，恭喜你啊，这么早就可以做外婆了。”

罗汉芝很得意：“女孩子，总是嫁的，早点嫁人，早点生娃，也没什么不好的。”

芳菲妈看了一眼房间的芳菲：“那是，我家这个还是个花钱的主，让她要不读书，偏要读，读书的钱都可以叠到房子高了，我看她哪天还得起我哦。”

芳菲成绩不是很好，现在学习成绩还是中等，她爸是附近几十个村共用的赤脚医生。

芳菲爸一定要芳菲读书，他找了朋友，花了一点钱，将芳菲塞进了重点高中。

芳菲的妈左右不服气，芳菲十六了，可以出来跟着别人踩缝纫机赚钱给她花了。

为了芳菲读书这事，家里不知吵了多少架。没用，家里是芳菲爸爸赚钱，他说了算，芳菲爸爸将女儿芳菲宠成宝，外人都叫芳菲是“蒲医生家的小公主”。

十月二十七的晚上，蒲红霞家里，蒲红霞化了浓妆，脸像个猴**，穿了红衣裳，坐在席位上首，下面坐了本家九位未出嫁的姑娘，凑成十姊妹，出嫁头天晚上，来为蒲红霞送嫁。

红霞挺着大肚子，翘着擦了指甲油的鲜红的手指甲，非常得意地笑着。

自家姐妹一大桌，芳菲在里面不算最大，她根本不知道出嫁是怎么回事，她只想着等会有好吃的，要矜持一点，多吃一点。

鞭炮响起，菜一盘一盘地往上端起，一盘菜上桌，姐妹们必须要说笑话，唱歌来暖场，让气氛热闹起来。

来了许多亲戚，都围在边上看姑娘们表演。

轮到芳菲，大家一起叫：“大学生，来首歌，大学生，莫害羞，唱一个。”

芳菲是姐妹中唯一的高中生，芳菲五音不全，红着脸，不知怎么办才好。

五叔家的妹妹蒲书琴站起来说：“我帮芳菲姐姐唱一首。”

书琴与芳菲同年，月份不同，她今年刚考取幼师，能唱会跳，是姐妹中的佼佼者。

书琴几首歌下来，气氛马上被周围人吼到**。

晚上酒席散，从红霞家出来，芳菲和书琴手牵手回望，看到红霞家门口挂的两个红灯笼，很是渗人。

书琴说：“芳菲，莫学她们，我们好好读书，走出这里，莫和这般人一般见识，别被这些蠢人困死。”